Trafford Hongkongers CIC:重構流散香港人身份需正確認識香港語配合

英國於2021年1月31日開始實施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期間,英國政府曾開放政策,給予香港人可以透過 Leave Outside the Rules(LOTR)入境英國,由 2020 年 7 月 22 日實行直至 2021 年 7 月 19 日。迄今,已有超過 9 萬人申請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到英國重建家園,落地生根。談到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的香港人適應的問題,首先是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挑戰,例如﹕揾屋、申請國民保險號碼、為學童找學校,學英文等。然後,多會關心文化身份認同的問題。

香港人身份一直都是充滿流動性的。香港由開埠時一個華洋雜處的社會,隨著全球化發展為一個國際城市,不同種族的人口都有各自的生存空間。香港社會雖然超過九成為華人,但仍有不同的種族居民,例如﹕印尼人、菲律賓人、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愛爾蘭人、意大利人、澳洲人、紐西蘭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尼泊爾人、日本人、韓國人、台灣人、泰國人、土耳其人等等……誠然,香港社會未能達到如英國般真正多元種族融和的境界,但不同文化和習俗仍然根深柢固地融合香港社會的日常生活,我們會有伊斯蘭學校,有清真寺,有印度教廟,有不同族裔的美食。這文化混雜的社會情境不斷淡化香港人身份與單一國族的關聯,同時,居港權的規定容許香港人擁有雙重國籍。所以,香港人一直都不直接等於單一種族。起碼,應屆香港的奧運游泳銀牌得主何詩蓓(Siobhan Bernadette Haughey)是一位在香港土生土長的愛爾蘭與香港的混血兒,但香港人很直覺會認為她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港女」,在近來的傳媒訪問中她自己都表示有同感。

英國政策語言中香港人、華人、中國人、中國國民的含糊關係

英國在公共政策和服務上對「香港人」、「華人」、「中國人」、「中國公民」的含糊關係,令有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的英國香港人更加有意識地強調自己的文化身份和認同。對於居英的香港人,在漢語詞彙中,「香港人」、「華人」、「中國人」及「中國公民」是四個清晰的概念。因為由中國政府透過生理特徵和所謂血裔所定義的國籍法認定,這個被強加的「中國公民」可看成初級身份(primary identity),這是相對穩定的身份顯現。而「香港人」、「華人」、「中國人」則可以看成一個次級身份(secondary identity),相對地流動(fluid)、轉變和有演繹空間。所以,「香港人」在 1997 年香港主權移交後後被加上中國國籍,以一本特區護照來具體化這個法定身份。因為,部分非華裔血統和父母於東南亞出世受限於原本國家和中國簽訂雙重國籍的協議的香港居民都不能獲得中國籍,不能申請特區護照。所以,「香港人」可以是能持有中國國籍的華裔族群,也可以沒有中國國籍的東南亞華裔後代,更可以是沒有中國籍的非華裔血統族群。

「華人」和「中國人」在概念上更抽象,「華人」是指於不同國家流散的華裔族群,根本沒有具體的界線,而「中國人」則是傳承想中華「道統」、民族主義和中華(中原)歷史的族群,同様似是一個想像的共同體 (imagined community)。日常生活上,「中國人」和「中國國民」時常劃上等號,「香港人」則時常表達多元流動特性和具有歷史背景的香港族群。但礙於非華語世界,特別是我們最經常和最容易接觸到的英語中,並沒有這種一一對應(one-to-one)的辭彙,「中文」、「漢語」、「華語」、「中國人」、「華人」,不論在漢語語境,還是英語語境,都有混為一談的現象,甚至雙方一直困於拉扯的關係中,香港人都對身份背後的矛盾以 Ackbar Abbas 提過的「逆向幻覺」(reverse hallucination)方法處理,把一直存在的東西理所當然地視而不見。這也解釋了,為何當港中關係最熾熱時,完全沒有區別這些辭彙的動力。不過,當港中關係結冰,意識形態的矛盾關係漸漸失去平衡,跟這個拉扯關係保持距離時,香港人便自然地思考怎様重新衞護自我文化身份和身份認同的話語權。

但是,英國現時的公共政策和服務,以及英國社會本身,都會以一個概括的類別 Chinese 來泛指華人、中國人和中國國民,甚至包括香港人,英語本身的辭彙中並無一一對應,這使到英國朝野官民,都會自然地假設四個身份好像是 Chinese 這個概念下的不同講法,我們對英國非港裔和非華裔的朋友,應耐心地解釋這個現象和闡述箇中分別,是我們流散香港人在香港以外打國際線的應有之義。所以,筆者的前線服務經驗中,時常要清楚解釋箇中的分別,和當局對身份攏統的理解和假設怎樣導致公共政策和服務成效大打折扣。例如:如果英國政府計劃接觸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英國香港人,但使用原有 Chinese 族群網絡的教會、社區組織及商會,明顯是事倍功半。透過英國國民(海外)簽證移居英國的香港人,大多出於政治的憂慮,因而絕少跟中國有關的人士和組織建立關係。因此,在政策語言中,我們倡議各位流散的香港人以及香港人組織,多使用一個正在發展一個新的類別—— Hongkongers 或者 Hongkongese(筆者按:英國官方對國籍定義的列表中,包含 Hong Konger 一詞,但我們認為 Hongkonger 更看似一個英文辭彙,有利打入英語世界)。而有關這班香港人族群所使用的語言,我們開始在社群中稱之為香港語或香港話,英文為 Hongkongese。

本機構於 2021 年 9 月有一份訪問居住在英國曼徹斯特 Trafford (我們並非曼迷,但為尊重香港語傳統,我們譯之為「脫福」)中,有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英國香港人(少部份為英國公民)適應挑戰的問卷中 (n = 70),有一個有趣的觀察:有一題有關受訪者身份認同,全部受訪者都認為自己是香港人 (n = 70, 100%),當中有 44.3% (n = 31) 同時覺得自己是英國人,有 5.7% (n = 4) 亦同時覺得自己是香港人、英國人和中國人三重身份。這明顯跟香港民意研究所有關市民身份認同的研究結果互相呼應。「中國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和「香港人」的身份應同在 2008 年後愈走愈遠,身份認同間的關聯性也愈來愈低。換言之,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英國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受著愈來愈多因素影響,在「大國崛起」後中國模式對香港社會和管治干預,雙普選未能成功實行,反國民教育事件,雨傘運動,到 2019 年後香港公民社會被打壓至迅速萎縮,到 BN(O) 簽證實施後的集體流流散。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英國香港人重視身份認同和文化傳承,可能是回應著自己家園的歷史文化和集體記憶正在消亡的失語。

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英國香港人患上「失語症」?我們應如何保育香港語?

當我們了解到香港英國國民(海外)簽證英國香港人在身份問題上不知如何自處,時常處於失語的狀態,一方面迷茫怎樣敍述離開家園前後的悲痛和創傷,另一方面困惑怎樣表達自己在英國落地生根對文化身份認同的憂慮——怎樣學習成為一個尋常的英國人,又保存一個香港人的身份?

語言作為族群文化和記憶的載體,我們有必要了解自己所用的語言是甚麼,然後才能開展建設性的討論——為甚麼流散的過程中要確立香港語為一個語言?這是身份認同當中重要一環。

筆者認為,我們無可否認,大部份華裔香港人在血緣、文化以及語言上,受中國的影響非常深。但是,這並無礙確立我們香港人的身份認同以及對香港語的定義。但首先,我們要正確認識漢語、粵語以及香港語的歷史。

從漢語歷史來看,粵語從中古漢語分化出來的時期約為北宋至南宋期間,此時期北方的中古漢語仍保留入聲(北方的現代漢語北京音的語音,大約是在元明成形;而北方漢語的入聲舒化在元明兩朝才成為主流),這也是為什麼當代粵語,與以北京音為標準音的現代漢語比較下,除了入聲之外,基本上仍然是有其對應規律。粵語當然略比現代漢語古老,但我們亦需要搞清楚,粵語絕不是以南越國時期的漢語為基礎,因為現代粵語從語音及辭彙而言,更接近宋朝的中古漢語。

雖說粵語接近宋代中古漢語,然而從北宋到當代,語音變化也非常明顯,只是今人不通音韻而不察覺,例如少部份 -m -p 音尾演化為 -n -t(例如「凡乏」),塞擦音合流等(十九世紀中前期,歐洲人在香港所記載的香港粵語資料中,亦有描述 s- sh- 混用的情況,最終合流成 s- 在十九世紀後期已成定局)。再者,即使以歐洲人在香港的記錄短短不足二百年的記錄來看,香港粵語由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從語法(十九世紀會講「你食飯唔呀?」,二十世紀「你食唔食飯呀?」)、辭彙(十九世紀講「我食嘵」,二十世紀講「我食咗」)以及語音(十九世紀中期還未出現 oey 音,以及 i 變成 ei 的情況並不普遍等等)上其實亦有變化。

香港語(或香港粵語),自 1949 年深圳河以北「解放」以來,與廣州粵語亦開始出現差異,雖未至於語法上有差異,但辭彙(廣州人講粗口多用女性器官,香港人多用男性器官),以及語音上亦有差異。加上深圳河以北的「推普運動」,使「方言」被壓迫,廣州新一代多已經不能用廣州粵語去讀出一些香港人都不會覺得艱澀的字,例如「傀儡」,廣州新一代已經不懂用廣州粵語讀出,反而只知普通話的發音。另外,由於香港華洋雜處,加上 1970 年代的普及教育,在香港語境中「港英夾雜」亦非常普遍,但對於深圳河以北,卻容易被視為「崇洋媚外」的異類,再者,巴士的士等英語漢化的結果,亦加強了香港與深圳河以北的差異。

由此看來,如果香港人仍然含混地堅持香港語與廣州粵語毫無分別,這明顯是妄顧這五十多年政治和物理隔閡的歷史事實,也無視年輕香港人可以隨便轉換不同語言,甚至將外語或自製語言入文(台灣國語、大陸國語、日語、韓語、火星文、譚仔話、網絡潮語、港式英語等等……)這些深圳河及沙頭角河以北不可能發生的客觀事實。香港人因政治問題及其引申建立「香港民族」或「香港人」身份認同的需要,絕對有必要向世界高舉「香港語」就是自成一套語言系統。香港人除了需要了解「香港語」與「廣州粵語」有所分別之外,亦要敢於以一個兼容並蓄的態度,看待「香港語」內部的不統一情況,對香港人使用香港語的辭彙以及語音差異予以最大尊重,展現現代社會普世價值中「包容異見」以及「互相尊重」(其實這兩個也是五個英國價值之二,另外三個為民主、個人自由以及法治),否則便會墮入北人一貫「排除異己,黨同伐異」的思維,對香港人身份認同,以及光復香港的路並不理想。

我們尊重香港人仍然承認中國人的身份以及認為自己講中文,但前提是,必定是爭取民主、自由、法治、互相尊重以及包容異見這五個英國和普世價值上,這一點香港人一定要有所堅守。否則,如果我們香港人自己也無法區別香港人和中國人的分別時,我們何不跟英國人說,香港人跟中國人沒有分別,請他們開放給全部中國人申請英國國民(海外)簽證?為甚麼我們會放棄所有來到英國,𣎴繼續留在香港「安居樂業」,共享大灣區光榮?

如果使用同一套文字系統,就表示大家都是同一族裔,那麼日本、韓國、越南、台灣皆盡中國?英文字母實為拉丁字母,英國人是拉丁人嗎?相信香港人絕對明白,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既然北人用國家之力「推普」,本來漢語方言已捱不過幾多代,如果香港人不堅持守護香港語,就請勿幻想自己會成為另一個流散的民族,沒有自己語言的民族,怎可能寫出和講出自己的歷史和文化?

以粵語為基礎的香港語,她就是一個屬於香港人的語言(Language),絕不是中文或漢語的方言(dialect)或口音(accent),這一點,我們要包容支持香港人的朋友,常在第一次見面時跟我們講「Ni Hao」,或誤稱我們做 Chinese,我們應當諒解他們對我們的不理解,並加以耐心說明;但面對咄咄逼人的北人,不論在何時何地,都絕不能有半點含糊和妥協。亦只有透過確立香港語,香港人才能成為主體,在流散的過程中繼續傳承香港人的歷史和文化。既然在香港和英國,北人甚至連一部份上一代香港移民都恥與我們為伍,那麼我們就乾乾脆脆堂堂正正做個「講香港語嘅香港人」,在英國裡跟不同文化和種族背景的人,繼續尋找對話的空間,不再糾結一個虛幻的「中國人」想像共同體。

香港人,加油!我哋講同寫嘅係香港語,香港文,香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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