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小說教懂我的

【文:葉葦】

小兒約七、八歲的時候,曾經為他伴讀倪匡的《奇門》和《天人》,貪其文字淺白,意念新穎,故事充滿想像空間,或者可以引發小兒閱讀中文的興趣。後來他自己又讀了幾本《少年衛斯理》系列,似乎看得頗津津有味。但那時候曾一度猶豫,此類通俗小說未必有太多養份,過份新奇的概念對於心智未成熟的兒童不知會否帶來什麼影響。又想倪匡當年創作這一系列小說,未必有通盤的寫作計劃和具體的創作目標,只是將他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以順口講故事的方式舖寫出來,論文學與閱讀價值亦不如金庸及其同代某些作者。

於是最近我改向十歲小兒伴讀金庸的《射雕英雄傳》,捱過頭幾回頗為沉悶的故事背景舖墊後,等到小郭靖出場,講述他跟六位師父苦練武功為報父仇,終於讓小兒產生興趣繼續追看下去。金庸武俠世界宣揚一種俠義精神,主張鋤強扶弱,劫富濟貧,捨身取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祖父那一輩人尚未開始讀金庸小說,卻會讀《水滸傳》、《七俠五義》,其實也是抱守著相同的處世之道和文化傳承。東方的俠義精神與西方的騎士精神不無相似之處,都是將道德倫理單純地劃分為黑白正反兩面,書寫成少年讀物固然容易發揮教育功能,可正面引導他們面對人生問題時作出適當判斷。只是查大俠有時候過份強調某種偏狹的家國情懷,與二十一世紀主流的意識形態和歷史觀格格不入,也使他後期的政治取態更偏向於親中和親建制。

反之倪匡其人及其作品卻沒有這種民族家國包袱,相對於查良鏞在政治上的「左傾」,他更加信奉平等價值觀和國際主義。與其說他主張陰謀論,我認為他更重視批判主義精神。在他的小說世界以至現實世界,外星人是否存在並非重點,更重要是人們願意跳出盒子思考,夠膽對權威和主流思想提出批判與質疑。正如歐洲中世紀的時候,沒有人敢想像地球是球形的。現實世界可能不是我們已知的這樣,也不是倪匡想像的那樣,或者有第三種或者更多種不同的可能性。而我們從倪匡小說中學會的,便是開放思維,包容和接納這些非主流和小眾的思想與價值觀,這才是與西方近年積極鼓吹的左傾思想不謀而合。

至於東方俠士與西方騎士之間的最大差異,則是在於前者敢於挑戰威權,以武犯禁,當天地不仁,便要坐言起行,替天行道,斬妖除魔。倪匡雖一介文人,在萬馬齊喑的今天卻是少數仍然夠膽公開罵共產黨和表達反共思想的香港人。他的小說從未於中國內地正式出版,沒有為他帶來更加豐厚的版稅,卻讓他避開了晚年失節的處境,大半生在野逍遙(按朋友指正,再在網上搜了一下,原來在2005左右倪先生曾授權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約三十部衛斯理系列小說,以及後來一些武俠小說;不過在中國內地被廣泛傳閱的主要是盗版印刷及網絡盗版電子書,不知他實際所得版稅多少 )。儘管臨終前受病魔所困,我信他在精神上終究自由。

倪匡逝世,不少黃絲刁民貼文悼念,卻未見愛國藍絲有何反應。我想,受倪匡小說影響較深的香港人,其歷史觀與愛國情操(「愛國」的定義在今日可圈可點)也許不及受金庸小說影響較深者,但是他們在面對困難和逆境時展現的靈活性,敢於向高壓管治作出批評和反抗的勇氣,以及選擇站立在雞蛋一方對抗高牆而伸張的正義感,卻應該更勝於後者。

(原文刊於作者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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