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拉美︰從初代霸主到足球王國,由毒梟經濟到國際關係,走進歷史的足球旅行》:推薦序 — 一切由比利開始

文:楊秀卓(香港教育工作者)

一切由比利(Pelé)開始。

童年課餘活動就是在公園籃球場邊或者街頭踢紅白塑膠「西瓜波」。因為貧窮,無錢買一個正式皮球,同學們夾錢買膠波代替。幾星期後,膠波被大家踢到裂開漏氣,再沒有彈力,有時甚至被踩凹,像一塊扁平的「鹹煎餅」,只會在地面「滑行」,但大家照樣繼續踢,其樂無窮。總之,踢波比讀書吃飯瞓覺更重要!家住上環卜公花園附近,許多叔伯食完晚飯定必去球場睇未成名前的胡國雄踢波,這是街坊日常生活的主要娛樂,遇上精彩比賽,震撼的歡呼聲響徹幾條街。有時,被母親捉著幫手穿膠花,也曾有過這種經歷,心想一定是胡國雄又入波了。

一九六二年,我十歲。以超齡學生讀二年班。某日放學後,跟一位同學去涼茶舖睇麗的電視,意外地見到螢幕上一位足球員帶球連過四關,勁射入網;一次他則先由心口控球,讓球落在腳前,再射入龍門左上角,動作一氣呵成;有一次是邊跑邊接一個高空傳球,趁球未著地之際抽射死角入網。球藝神乎其技,我和同學嚇得目瞪口呆,他是誰?這是特備節目,那位球員就是比利,那年巴西奪得世界盃。巴西在那兒?常識科沒有教,我猜應該在非洲吧,因為比利是黑人。我們立即去公立圖書館尋找這球王的資料,結果搵到一本足球書,裡面有比利的照片:巴西一個窮孩子,在街頭踢波,十七歲就踢世界盃 !自此,比利成為我的英雄偶像,人生中一位學習榜樣。而每屆世界盃,我更是拉丁美洲巴西隊的當然擁躉。

拉丁美洲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從書本《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我有了初步印象。從歷史中知道歐美等新舊殖民者如何掠奪這塊土地豐富資源,並剝削、殘殺、奴役當地人民,做成貧富兩極化的結構性問題,至今仍未解決。其後一連幾齣電影,更加深我對這塊土地的認識。二○○二年的電影《無主之城》(City of God,台譯無法無天),講述巴西貧民窟孩童的成長故事,由八歲到十四歲,沒有上學,終日跟黑社會大佬打架運毒,揸槍殺人是等閒事。離間戲院時,有股莫名壓力湧上心頭,胸口繃緊,呼吸困難,有點難以置信。自問我十餘歲時,仍是個膽小鬼,終日祇識踢波,怎可能明白地球另一端竟是這樣的,太瘋狂了吧!

二○○四年的《無知的聲音》(Innocent Voices,台譯純真11歲),這是關於薩爾瓦多八○年代內戰的故事。薩爾瓦多的孩子凡滿十二歲,便被政府強逼入伍當兵;那邊廂,遊擊隊亦同樣秘密地徵召孩童加入抗爭運動,雙方陣營都訓練十餘歲孩子開槍互殺。戲中十二歲主角的故事,就是編劇的童年經歷,他後來逃到美國,將自己的故事拍成電影。才踏入千禧,我剛做了數年中一班主任,長期生活在舒適區,我無法想像有日軍隊會走入學校拉我的學生去開槍殺人,太匪夷所思了!比利較為幸運,年少時拿著擦鞋箱在街頭賺錢幫補家計,其餘時間專注踢波。同年,另一套電影《哲古華拉少年日記》(The Motorcycle Diaries,台譯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講述阿根廷青年醫科學生哲.古華拉(Che Guevara,台譯切.格瓦納),畢業前與朋友駕電單車遊歷南美洲諸國,智利、秘魯、委內瑞拉等,沿途見盡民間疾苦,到處都是生活困頓的老百姓,一幅幅拉美人間悲劇,衝擊著兩位年輕人。螢幕上的影像,活靈活現了上文提過的文字書寫。 

因為比利,我支持巴西國家隊,亦驅使我想認識多一點巴西這個國家。究竟這片土地如何孕育出比利、蘇古迪斯(Sócrates)、李維連奴(Roberto Rivellino)、渣仙奴(Jairzinho)等天才球星?曾經見過一件極具震撼力的藝術品:十九棵粗壯高大且被燒焦的乾果樹,依巴西的形狀排列,是為一座紀念碑。十九棵約十八米高光禿禿的黑色樹幹,矗立在平坦的泥地上,景象壯觀,震攝人心。背後原來有這樣一個故事:自葡萄牙入侵巴西以來,貴族和征服者將大片土地劃地自肥,一代代世襲壟斷。少數地主擁有全國大量耕地,無斁農民則如封建農奴,每天辛勤勞動,卻沒有自己的耕地。由一九六○代末至一九八○年代,偶然會發生無地農民佔領荒廢土地而被驅趕的衝突。豎立這紀念碑的目的,是為了記念一九九六年因爭取土地,被一百五十名便衣員警屠殺的十九位或更多死難者。表面上巴西球隊風靡世界球迷,誰不知國內社會制度嚴重失衡,人民飽受剝削,不公義的事件數不勝數,上文提到電影《無主之城》所反吷的,絕對只是冰山一角。

一九六四年,獨裁軍政府上台,巴西自此陷入動盪混亂的廿一年。一九六九年,正值當打年紀,比利射入足球生涯中第一千球後,也計劃停下來休息。一九七○世界盃,二十九歲的比利,想退出國家隊,不再參加世界盃。獨裁政權明白比利是國家的人民英雄,祇有他才能凝聚國民,讓巴西人建立身份認同,幫助極權政府粉飾太平,掩飾腐敗,宣洩怨氣。頂不住壓力和巴西人的愛戴,比利終於參賽,結果以4:1打敗義大利成功贏取世界盃,全國歡騰,上街飲酒跳舞,瘋狂慶祝,暫忘眼前的苦日子。 

電影《The Year My Parents Went On Vacation》就是描述一九七○年巴西的社會面貌。鏡頭一邊拍攝軍人當街用警棍狂毆示威者,青年人一個個倒地,一個個被拉上軍/警車(畫面何其熟悉)。接著另一組鏡頭,則是普羅百姓在酒吧歡呼拍掌,當中也有革命份子(睇完波再上街示威)。小孩的爸爸騙孩子自己去度假,直到結局,爸爸都再沒有出現過。Netflix紀錄片《Pelé》(球王比利:巴西足球傳奇)中見到比利在歡迎儀式上跟獨裁者擁抱,並高舉雷米金杯。這年世界冠軍的巴西,正被貧腐獨裁政權統治。風光背後,是血淚寫成的歷史。Pele 在紀錄片剖白當時的感受,踢波與政治,他選擇了前者。

廿一世紀貧窮的巴西,出了一位影響世界深遠的教育家Paulo Freire。他認為「教育就是政治」(Education is politics),教育本質就具有政治性。一九六四年軍政府當權,Paulo 因其激進思想被判監禁。入獄前,他逃離巴西,開始長達十六年的流亡生活,其間到過非洲和亞洲多國推動掃盲運動,革命性地為受壓迫的人充權,並相信教育可以解放他們。Paulo Freire的教育理論,我也深受啓發。

足球與教育可有關係?本書巴拿馬一章,特別提到巴拿馬「足球之父」Gary Stempel,他開辦足球學校培訓貧苦兒童,透過足球教曉他們做人道理。不少幫派少年,最終成為國腳。期間,Gary跟學生共甘苦,故事感人。誰說教育只有「中、英、數」?

我是從電影、歷史、紀錄片、藝術品(街頭壁畫)瞭解拉丁美洲,如果簡單用一個詞去形容這塊土地,就是:苦難。本書作者將足球與國家的歷史扣連起來,進一步深入瞭解人民與足球的密切關係。烏拉圭、巴西都經歷過黑暗的極權統治,人權不彰,言論自由被打壓、異見人士被捕…… 政府如何利用足球「娛樂」民眾,轉移他們的視線。在哥倫比亞,以買賣毒品致富的富豪,藉足球洗白黑錢,大搞社會福利,比貪污政府更愛錫人民。哥斯達尼加由中國資助建足球場,當中又有何利益瓜葛?作者藉寫諸國足球事,似乎也在暗寫我城。反思什麼是身份認同?寫移民他鄉的掙扎,再延伸到每個香港人面對的自身命運抉擇,走還是不走?從足球認識世界,這是一本非常值得推介的好書,除幫助我們擴闊世界視野之餘,還激發思考本土問題。將大家置身於宏觀的世界情景(context),或者能鼓起我們多一點生存勇氣。

《Pelé》結尾時,鏡頭鎖定在比利雙手和他大腿上老舊發亮的木擦鞋箱,比利以明快節奏敲打著工具箱,帶我們進入他孩提時的光景和初心。香港人,我們的初心在那?讀完這本書,我得到一份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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