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地書——節慶

My Dearest Mummy,

之前逛超市發現haggis被放在最當眼的位置,突然意識到,原來已經差不多是Burns Night了。當年因為某老師的大力推廣,讀Robert Burns的詩,吃haggis這些Burns Night 指定動作在中學時做過好幾次(但沒威士忌喝,虧大了),卻仍然對這道蘇格蘭名菜不太感冒,所以這次就不買了。

不過我個人還是很欣賞Robert Burns這位詩人的作品的。因為以前讀過的 Of Mice and Men,到現在還會偶然想起他在To A Mouse中的那句 ‘the best-laid schemes o’ Mice an’ Men’,還有對人生未知的那種淡淡的無奈。雖然除了傳統蘇格蘭文和英文外,他的作品有時候還會糅合當時的蘇格蘭口語,讀起來不是最容易的,但這種語言的交織重疊,編織出來的畫面卻是和諧的,而且莫名地能反映蘇格蘭的風土人情:樸素卻如峰巒般延綿,時而陰冷但又能感覺到人的温度,直率又温柔。也許有一天,香港人的語言也能做到這樣。

當然香港人(並很可能全世界)最為熟悉的還是Auld Lang Syne,《友誼萬歲》。這首詩配上蘇格蘭的民謠,變成了人們在新年時拿出來唱的首選,大概是因為歌詞不但包含了人們對舊日的美好回憶,還有對未來也是如此的祝願。

這麼說來,也差不多是農曆新年了。

上年的農曆新年,在打邊爐的同時,朋友還買了fortune cookies這種完完全全是「舶來品」的東西,也不是為了滿足任何人的刻板印象,單純就是覺得好玩。當時我抽到的是“the best is yet to come”,看到的人都笑了—— 是那種諷刺的,無奈的笑。

「能有比這更不準的嗎?寫反了吧!」朋友大喊。

大概不是因為我們能預知未來,只是當時大家都看到香港的急速變化,即使是身在外地,也能感覺到人心惶惶,更無法想像這種形勢會被扭轉,不能「看見」“the best”的來臨。當然,正如我們從來不深究在爺爺嫲嫲家電視播的新春運情準不準,這種籤文的準確性完全不重要。但如果當作新年回顧,也是有其價值的,所以我問自己:“the best”到底來了沒?又會不會來?在這種處境中,真的有可能「看見」“the best”嗎?

我想起了一部音樂劇。

之前在電話也提過我最近看的幾部音樂劇,但最有感動的果然還是《Hamilton》。我特別喜歡這劇對「歷史的多面性」的討論,也相當喜歡倫敦現在的 cast,而它的音樂、舞台設計、舞蹈,還是劇本敍事和人物塑造都算得上是頂級;但在夜深人靜時,腦海中徘徊的是一個小片段:Hamilton看着出生不久的兒子,唱出對未來所有的美好寄望的時候,摯友Laurens父親來信,告知他Laurens在康比河戰役喪生。Laurens生前反對奴隸制,並打算招募一支3,000黑人士兵的軍隊,而在他父親的信中,他這個解放黑人的夢隨着他的死亡,一同死去了。

但Laurens的亡魂唱的,是 “tomorrow there’ll be more of us”。

‘I may not live to see our glory
But I will gladly join the fight
And when our children tell our story
They’ll tell the story of tonight…
Tomorrow there’ll be more of us!’

為甚麼他能這麼肯定?

我想,這不是愚蠢的樂觀主義,而是信心,並非盲目的,而是因為Laurens從他的朋友身上「看見」了未來。

這個辛丑年不是沒有值得開心的事,但也「不負所望」地發生了很多很多令人憤怒、流淚、歎息的事。乍看之下,不好的事的影響似乎更大,更長遠,快樂似乎一下子就能被淹沒;但仔細再想,快樂的事可以變成悲傷的來源——就像去年英格蘭時隔55年打入歐國杯決賽,卻和冠軍擦身而過—— 不好的事中也能生出希望。看着在英港人從線上交流到組織線下定期聚會,活動越搞越多,越搞越大:野餐、盆菜宴、Hong Kong Festival⋯⋯感覺真的很奇妙—— 有些人被苦難打散,又有些人因苦難結連。也許還沒有甚麼值得舉杯慶祝的事,但看着他們,我就會想,可能 “the best”並非不可見,並非那麼遙遠。

新的一年,希望自己能學習Hamilton那樣non-stop,也祝我們能像John Laurens那樣「看見」—— tomorrow there’ll be more of us。

愛你for auld lang syne的女兒
2022年1月底(辛丑年年末 )


囡囡:

已是年廿三了,今晚來吃飯的C叔叔笑說要循古例「謝灶」,所以買了燒腩仔來(很羨慕吧?)。但正如你所料,最終那肥肉只夠封住我們的饞咀,沒能惠及灶君的大咀巴。

這陣子本應是忙著辦年貨和買年花的時候,但伴隨著滿街擺賣的油角和煎堆,每天電視上繼續嘮嘮叨叨的是張竹君醫生有關染疫數字的匯報,各區不同大廈圍封的消息,又或者是因哪位染疫者曾經到過甚麼地方而呼籲接觸者檢疫。鋪天蓋地都是關於那每日新增百多宗個案的各種細節,患者多少歲,在哪裏工作或出入….全城都成了福爾摩斯,猜測XX花園的患者是從哪裏染來的COVID,討論某大廈應該圍封抑或送去竹篙灣隔離14天…. 每天被這樣的事情包圍著,看著有些市民無奈地在家中封完5天後又再加兩天,無論街上的蝴蝶蘭和水仙開得多燦爛,價錢多便宜,都覺得與期待的喜慶格格不入。

農曆年前兩星期,政府宣佈因防疫而取消年宵花市。然而沒了年宵市場,大夥兒買年花的決心不減。各式遍地開花的小型賣花攤檔生意甚佳;更有不少人因痛心花農的年花無處出售,呼籲大家到新界的農場買花。花墟是特別地人流旺盛,前幾天我順路到花墟想買兩球洋水仙,想不到未到臘月二十,花墟道一帶已水洩不通,人車爭路。我和眾多捧著花的人們肩擦肩地走過,不禁想到那位下旨取消年宵花市的天才,是否以為沒了年宵花市,人們就會躲在家中不外出逛街?

記得住我們右鄰單位的T叔叔姨姨嗎?他們的16歲女兒終於可以出發到澳洲讀書了。為了睦鄰,前天你爸爸幫忙送她到機場。在無聊地等待時,他拍了一張照片讓我看。據說:機場大堂依舊冷清得要命,但到新加坡的櫃位前卻排了長長的人龍,雖然現在香港的機場一小時才只得那麼幾個離境航班,但單單是飛新加坡的航班卻每天幾達10班。記得過往香港和新加坡一直競爭要成為亞太區內的航空樞紐,而自2019,香港已被新加坡追上。但兩個機場在表現上的數字仍然十分接近。然而,當香港近期接連禁止8個國家的飛機到香港,及曾逗留在140個地區的旅客在香港轉機或過境,香港作為航空樞紐的功能是進一步削弱了。T的女兒今次往澳洲須取道新加坡,是因為香港往澳洲的航班大幅減少;而上次跟你講過,計劃3月到英國的Z叔叔,也因往英國的航班大量縮減,正考慮取道新加坡。看著往新加坡的櫃位前的人龍,一方面為女孩可以出發高興,但想到香港努力了幾十年才得到的航空樞紐地位正在拱手讓出,卻又感到失落。

節慶本來應該是開開心心的日子,但這個農曆年的準備期,在吃燒肉和油角之間,卻持續地有一種森寒的氣氛。當聽到紀律官員在記者招待會上反問市民「是否一定要買花過年」,就似乎看到在城市管理與大眾期望之間,有一道無法填補的鴻溝橫在那裏。他們似乎不理解問題不在年花,而是大眾對接連的鋪天蓋地的封邨及檢測已起了懷疑和反感。當然,每想到英國每天幾萬宗感染個案,你們仍然視若等閒,連口罩也不戴;相對這裏累積了700多個個案中只得一個嚴重個案,患者更已出院,政府卻如臨大敵地開動所有宣傳,我是更感鬱悶。

也許,節慶只是一個背景,反襯我們當下的破落?近幾天傳出香港電台有一張禁播的歌手名單,其中有我喜歡的C AllStar。雖然發生甚麼事,其實都沒所謂了,但仍然想起他們那首《沒明日的恐懼》:

曾經我沒有很想得到一切就專心替你守候
如今我樂意一生花多眼亂凝望這亂世的污垢
風吹散杳無人跡
剩輕煙一縷
隨星火隕落何用撲救?
沒明日的恐懼 平靜的安睡 難受的淌淚
我彌留於這裡 無從找依據 這世間 太多的失去
沒明日的恐懼 誰又敢再任意定散聚
置身這廢墟
磚瓦、乾土、細石  由它碎

我知道現在倫敦很容易買到年糕和油角,所以今年就不寄給你了。你和朋友們過農曆年,也要好好地吃一頓啊。畢竟,對華人而言,食物就是慶典。記得多影幾張相給我們看看。

媽媽
臘月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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