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數月陷情緒低谷 離港仍望他朝能回來 漫畫家阿塗:放棄時事漫畫係好對唔住自己

諷刺,如一根針——一針見血,一刺即痛。在阿塗筆下,荒謬的可笑無所循形,越繽紛越黑暗,越可笑越可悲。昔日憑廣東話諧音「神獸卡」成名,創作無數漫畫和角色,土生土長的漫畫家阿塗,自 2019 年社會運動,更傾向繪畫「治癒」漫畫,盼為港人帶來苦中一點甜⋯⋯只是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被迫離開香港的一天。

「有次夢到自己因為畫漫畫而入咗監倉,入面無風扇,好熱好辛苦,仲畫唔到畫⋯⋯原來恐懼會慢慢滋長,甚至創作多咗好多顧慮」。寧做異鄉自由人,不做陪笑籠中鳥;發聲渠道陸續「被消失」,阿塗深信,在越壓迫的社會,時事漫畫的意義越重大。自嘲只會畫漫畫的他說:「放棄畫時事漫畫,係好對唔住自己⋯⋯如果離開可以繼續畫,係咪一條更好嘅路?」


「最近有咩好畫呢?啊,呢個都幾值得畫。」從背包掏出 iPad,不消三分鐘,帶八字眉、穿著西裝的比卡超呈現眼前,抖著小手誠懇地合十求饒,但配上一副《旺角卡門》張學友「食屎啦你」嘴臉,很違和,卻不知怎的覺得唯肖唯妙。近月宣布已離港的阿塗,在英國的餐廳一邊畫著,也跟著笑起來,「越得意越搞笑,但可能其實係講緊一種悲情。」

也許比卡超是阿塗近日最常畫的人物。(老三 攝)

今年 38 歲的阿塗,真名吳甲川。2011 年在高登討論區創作「金翅仆街鳥」、「多卵魚」、「小學雞」等「神獸」。他說,中國常有敏感字詞被屏蔽,網絡上因而流行「草泥馬」、「河蟹」等諧音神獸,「嗰陣就諗,點解無香港嘅神獸呢?所以就玩咗好多呢啲食字 gag。當時只係柴娃娃搵啲嘢搞吓笑。」無心插柳柳成蔭,「神獸卡」風靡全港,甚至獲出版社青睞出版漫畫書,阿塗自此踏上漫畫之路。

「如果無一個專欄,可能我唔會咁有恆心同持續地去畫時事漫畫。」阿塗笑說。2014 年開設個人 facebook 專頁,又放棄穩定的雜誌社設計師工作,正式全職畫插畫和漫畫,在報章雜誌也有專欄。網絡趣聞、時事政治也是他的題材,後來更有網上新聞平台,找他專畫時事漫畫,「當時無特別想成為尊子咁,完全係畫時事漫畫。要將負面新聞轉成幽默,變成諷刺漫畫。過程都幾『傷身』,哈哈。」

阿塗的漫畫人物造型可愛,色彩豐富,他認為可突顯與荒謬的反差。(老三 攝)

關心社會的阿塗,每日也會看新聞。不過他說,傘運和魚蛋革命後,社會陷入社運低潮,「啲人唔係對時事漫畫無興趣。當時本來大家仲有希望,甚至覺得政制改革可以幫到香港。但後來發生 DQ 議員事件、沙中綫工程醜聞,大家就開始覺得乜都改變唔到。成個 soical media 都好政治冷感,唔想再 share 啲新聞。」

他說,那時有受到社會氣氛打沉,甚至令他一度想過放棄,「有啲漫畫可能會直接將社會的悲傷表達,但當時社會氣氛太低迷,我就用多咗嘲諷嘅手法去畫,個人變得有啲矛盾。不過由此至終,都想對香港抱希望。大家都咁灰,如果我都灰埋一份,咁咪無希望囉?真係唔想個人生咁絕望,唯有繼續畫,當鼓勵自己,又順便鼓勵其他人。」

不出三年,香港迎來社運高潮,港人更加關心時事,「唔好講到政制,淨係睇個疫情政策朝令夕改,已反映政府嘅管治能力幾混亂,係好直接影響市民生活,令大家仲有個心想繼續改變社會。」他說,2019 年曾令他很絕望亦很難過,但同時令他感到希望,「就算個世道好艱難、好重無力感,但係有好多人陪伴,有好多同行者,所以我係無諗過放棄。」

「2019 年嘅畫面實在太衝擊。唔少香港人可能都有 PTSD,嗰種創傷係輕輕掂一掂都會觸動神經。」阿塗自此減少「抽水搞笑」,反而多畫「治癒」漫畫,像是和「香港民主女神團隊」合作《登山讀書會》圖書,畫下港人爭取民主的故事,「有啲人話我嘅作品都透露到(悲觀),但係喺一個咁殘忍同殘酷嘅世界,我都想留多一點溫柔畀大家。既然個世界咁崩壞,如果我哋可以喺呢個地方互相勉勵同圍威喂,至少話到畀大家聽,遙遠嘅將來會有咁嘅一日。」

阿塗2019年後多畫「治癒」漫畫,和「香港民主女神團隊」合作《登山讀書會》圖書是其中之一。(老三 攝)

然而《國安法》降臨,他在《明周》和網上新聞平台的專欄先後被終止,去年《蘋果》高層被捕後更被迫停刊,「對從事創作者嚟講,等於係一個最大嘅前線屏障倒下,變咗赤身露體地面對政權,變咗前線咁。」他指,那時創作如履薄冰,「每一次都會諗我畫呢篇都預咗要坐監,要擔心入到去(監獄)會點?仲可唔可以喺監倉畫漫畫?嗰幾個月成日夢到自己坐監,有次夢到自己因為畫漫畫而入咗監倉,同埋正值夏天,喺入面無風扇,好熱好辛苦又畫唔到畫⋯⋯」

「我以為可以克服到恐懼,但做唔到。原來恐懼係會慢慢滋長。」他說,原本在連載的《登山讀書會》第二季,只畫了一半便要暫停。本來打算畫到坐監也不願離開,但執筆變得越來越困難;同時又不想放棄時事漫畫,「都係得幾路揀啫,一係轉畫生活題材,咁就可以繼續留在香港;一係就繼續畫(時事漫畫)直至坐監;一係就離開。」

阿塗的漫畫曾被出版社指可能侮辱中國國旗及特區區徽,有機會犯法。(老三 攝)

「我亦唔想轉畫生活題材。如果要放棄畫時事,係好對唔住咁多年以來嘅自己。我一直覺得自己好無用,咩都做唔好,除咗畫漫畫。畫漫畫係我唯一可以輕鬆地表達自己,同幫到其他人嘅方法。」阿塗說,「仲有諗過可唔可以打擦邊球,但我覺得直接嘅諷刺,係社會需要嘅嘢,更唔想自我審查。但如果留喺度係越嚟越唔知點樣去創作,甚至係乜都創作唔到,咁我留喺度做咩?如果我離開咗香港可以繼續畫時事漫畫,係咪一條更好嘅路?」

阿塗本來打算畫到坐監也不願離開,但執筆變得越來越困難,同時又不想放棄時事漫畫,於是決定忍痛離開。(老三 攝)

阿塗說,納粹統治時期流亡英國的匈牙利作家 George Mikes 認為,在自由民主制度下講政治笑話,只是其中一種批評政權方式,但在鐵幕政權下,政治笑話變成一種委婉的政治表達,甚至是唯一的表達方式,故極權下傳播政治諷刺的意義,比在民主社會中的更大。

他續說,現在正是香港最需要但又最不需要諷刺時事漫畫的時候,尤其當批評可能成為一種罪,發聲渠道不斷失去時,時事漫畫對當權者的刺痛,更有如弱者的武器,「可以係自我安慰,亦可以係共同情緒宣洩。正因為咁大壓迫,就更加需要一種反抗同宣洩。(點解又唔需要?)因為政權同新香港唔再需要我嘛,哈哈。」

掙扎數月,阿塗情緒陷入低谷,最終不得不離開。赴英後,阿塗說生活沒有太多不習慣,「我在家工作,某程度上唔使真係融入呢度嘅工作環境。而家都係喺屋企上連登、睇香港新聞。」在公共屋邨長大的他,由「神獸卡」、內藏 81 個廣東話諺語的《大粵港諺語》,到引發共嗚的時事漫畫,阿塗的創作總是離不開香港,「我唔係抱移民心態,而係仲覺得有一日可以返香港,仲對香港有好多牽掛,甚至覺得自己仲係喺香港生活咁,但肉體又唔係喺香港⋯⋯」

「心底裡,呢種轉變可能永遠都唔會慣。」

(圖片來自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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