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是香港人充滿離愁別緒的一年。放棄穩定的收入、安逸的新居、至親的父母，傾盡儲蓄，押上以後，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首關就要由堂堂一位主任變成廚房洗碗工，「係好唔開心，心諗喺度做緊咩？」打落牙齒和血吞，只因不羈放縱愛自由，「香港變得好快，我唔想仔女第日好似紅衛兵咁」。
離鄉背井重煉第二人生，女兒由抗拒英文、害怕功課，到現在快樂上學；因工人放假而要「打大仗」的星期日，反成了親子間享受的時光。在時代洪流，平凡日子要付上連根拔起的代價，「我哋這五口子的家在哪裡，哪裡便是『家』」，思捷與Agnes的故事，是他也是你和我。
80後夫妻思捷和Agnes是典型的香港中產家庭，丈夫是教會的外展服務工作者，更是中心的助理主任；太太則是註冊社工。二人育有三名8歲、4歲和1歲的子女。去年初更成功在寶琳上車置業，在樓奴社會一嚐做業主的滋味。二人在港土生土長，未曾去過英國，「正常唔會急住走嘅」，但今年2月英國BNO簽證手機app開通，「第一日就申請」。
Agnes一家在今年6月抵達英國。（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其實離開的種子早在2019年埋下。那時Agnes在進修碩士，一次遇到港鐵因社會事件停駛，「嗰時我有咗阿b （三子）八、九個月，喺油塘站行到藍田，之後等咗兩個鐘小巴都無車返屋企。嗰時就覺得，點解香港好似打仗咁？」而元朗721事件，有孕婦在混亂中倒地；去年市民在旺角悼念831事件時，有孕婦被警拉跌等，這些令她不禁疑惑：「警察係咁樣嘅？」
還有數之不盡的政治清算事件，使移民念頭不斷萌生。Agnes說，「（成個社會）越來越差。 睇住啲新聞，除咗嬲、無奈，仲可以點？當時就算係同事朋友之間都唔會講好多，自己facebook亦唔會講好多。成個氣氛就係有啲嘢你改變唔到。」隨公務員陸續宣誓，她相信即使自己不是公務員，遲早也難逃此關，「但我哋唔想」。
「我哋仲有兩個大嘅（小朋友）」Agnes指，香港教程不斷「改革」，一想到孩子的教育，就越快想離開，「阿妹 （二女）都未到暑假，先K2，已收到堆書簽講咩太空安全、乜乜安全，家姐（大女）仲問咩嚟；仲有個國安教育比賽。你會feel到嗰啲嘢係咁湧埋嚟，知道一開學就開始㗎啦。」
不過，Agnes去年底提出移民時，丈夫思捷卻想要留下，「因為香港好多工作做緊。同埋2020年1月先買樓，當時仲要細佬剛剛出世，手頭無太多錢。」他補充，「我唔係唔同意走，但唔想急住走。面對唔公義，有人順從，有人對抗；我係對抗嗰種。去討論對與錯時，有啲嘢係絕對，例如警察唔可以用暴力。呢啲爭拗已去到極致，社會已經撕裂。」
直至今年1月逾50名民主派因初選被大搜捕，思捷因而決意離開，「香港變得好快，（去年）9月時我仲覺得啲嘢會慢慢嚟，仲有時間去做一啲嘢，或者準備（移民）嘅嘢。但去到1月真係太無稽，捉晒初選議員，有無搞錯？嗰刻真係覺得癲咗。我唔想我啲仔女第日好似紅衛兵咁樣，阿爸阿媽反對政府嘅就拖出去。」
二人原計劃先處理手頭工作，今年底才移居英國，但考慮到落腳的倫敦薩頓（Sutton）學位較滿，就決定趕在6月出發。急忙離開之際亦有向朋友賒借盤川，「用盡自己積蓄，搏一舖。」Agnes續稱，估計到埗三個月後就必須找到工作，「你唔係自己一個，有三個小朋友，唔通搞一大輪又帶佢哋搭飛機返香港咩？前路茫茫嘅感覺係好實在，我哋資金唔係多，都幾緊拙。」
思捷抵英後未夠兩個月就到餐廳做廚房打雜，不料身體或心靈也十分難捱，「我做社福出身，突然要去洗碗。有一晚好唔開心，心諗喺度做緊咩啊？要洗成堆碗、成個廚房，得一個人，真係好辛苦。又諗起之前喺香港好舒服，始終坐慣寫字樓。」他說，既然太太現時已找到工作，就先不做打雜，主力湊仔。
至於Agnes則將到社福中心任家庭支援工作者（family supporter），主要負責處理中心接到的個案，亦要做外展和家訪等服務，待良民證辦好就會開工。她說，人工雖然較香港低約一半，但至少能重拾方向，「搵咗一輪社工之後都有啲灰心，覺得都幾難。Family supporter一試就搵到，起碼入返行。」
生活上唯一未適應的就是沒有工人。Agnes笑說，在港時最驚星期日，「佢（丈夫）返工，工人姐姐又放假，得我一個睇住三個（小朋友），打仗咁。依家乜都要親力親為，又煮三餐又洗廁所又湊小朋友，不過兩公婆一齊分擔，個心實在啲。」思捷說，以前因工作忙碌甚少與家人朋友見面，但現時的週末已截然不同，「同小朋友一齊生活的時間多好多。」
二人在港時還是女兒的陪讀「書僮」，即使已報讀較少功課的學校，一日也有至少8至10樣功課，就讀小二的大女常常做至深夜，思捷說，「之前做到夜晚11點，我同佢（大女）講算啦，同老師講做唔切唔好交，但佢喊晒話唔可以唔交。」其中英文科更是大女的剋星，「以前英文佢唔講唔讀，但香港老師話你一定要識，默書唔合格令佢好灰心，試過話：我溫完書都係得廿幾分」。
英國多以遊戲方式上堂，加上認識了本地同學後，大女對英文不再抗拒，「依家無咩功課又唔使默書，佢勁開心。呢到用好有趣嘅活動，令佢自自然咁學到英文，佢就好鍾意呢啲囉。」至於細女，一開始因全班只有自己不懂說英語，吵着要買機票回港，「第一日俾三個老師捉佢入去返學」，但現時就日日回家唱英文歌。思捷笑說，「好開心，終於唔使幫佢哋睇功課，自己都輕鬆咗。」
「英國真係好海闊天空，係好自由舒服嘅環境」，二人說，移英僅數月仍未有「落地生根」的感覺，在中秋節還是想與親友團聚，惦記在港的父母，懷念飲茶食點心、街頭拮咖喱魚蛋⋯⋯即使日後取得英國國籍，「香港人」的身分認同不會改變，「香港係我哋成長、充滿回憶、孕育我哋嘅地方。香港係我哋嘅家鄉。我哋五口子喺邊，邊度就係『家』。」
遠走高飛了，但誰會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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